田野里的古村落
文/谈雅丽
湘南。烟雨正密织着一张细网,笼罩在青砖、黛瓦、翘檐的古村落上空。
(资料图)
一望无际的烟叶地,茁壮的烟叶杆高高挺立,风从硕大的叶片间穿过,掀起一浪过一浪的绿波。农人正弯腰在地里干活,像一只悄无声息的蚱蜢,很快就被这片绿之海湮没了。南方湿润多雨,这一片田野到处都是绿油油、水润润的,好像一块浸湿的绿丝绸,随手可以拧出一把水来。在烟叶地里除草的老人直起腰来,我才看清楚她,穿着旧蓝布衫,戴着麦草帽,面色黝黑,脸上密布的皱纹如大地的沟壑纵横交错。正午时分,整片烟叶海只有她一个人忙活,她是留守在这座古村落里的老人。她淡漠地看了我一眼,没有招呼,而是继续固执地把头埋进了田野深处。
年轻人都到外地打工谋生活去了,整座村庄只剩下老人和孩子。费孝通在《乡土中国》中描绘那么可贵的“泥土”不再可贵,哪里还有从泥土中讨生计的乡村呢?曾经束缚在土地上的中国,人与人依靠土地关联,“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”正悄然解散,人情荡起的波纹日渐淡远。一座孤独的村子,单家独户的房屋在一间间破落,房屋正在倒塌,禾场长满野草。而那些一家连着一家,曾经热闹的、散发无尽传统之美的古村落也在逐渐衰败。在郴州古村落的游历中,我遇到的都是坍塌、不断修复和重建。
曾有一位年轻的朋友含泪问我:“为什么那么多经过古村落的人都对留守老人视而不见?”我无言以对。只有他们才是古村落的守护者,也有可能是被繁华城市所遗忘或忽略的人群。
时光一边创造着新的事物,另一边却在加倍地破坏与损毁。
我面前那位很早就离家求学的作家,他曾是玉树临风的少年,宛如千树花开,如今终日忙于世事,我见他鬓发染白,再回故乡,也是“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。”他长吁短叹,于故乡,他已是过客。他走进那条熟悉的巷弄,记忆中的青砖翘檐、天井照壁已然落满时间的尘灰,古老的青石板再度被叩响,那封存的往事才纷至沓来、涌上心头。故乡的一切依然那么美、那么脆弱、那么感伤,却永远令人动心。
我跟随他们,走进郴州一座又一座的古村庄,游荡在寂静的巷弄,走进雕花精美的古祠堂,宛若聆听到了古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哼唱。我闻到池塘里荷花绽放的清香,掬到古井中那一捧清澈甘甜的泉水。越美的,越爱,越害怕丢失,我像那重回村庄的少年一样,担心古井的泉水不再涌流,担心人群走散,屋舍离离,田野里的古村落会从此消迹不见。
梦里板梁
过一座青石板桥,就到了板梁古村。
桥是接龙桥,村民进出板梁古村的必经之路,相传最初是明朝成化年间由族人刘氏修木桥,后翻修成了石板桥。三孔九板,桥面的青石板被行路人磨得光滑发亮了。桥下流淌的九山河,河水清浅,河底铺满碧翠的水草,随水流款款摆动,
我想象自己来这里走亲戚,沿青石板走到古村门前,我的姑姑、伯伯在青砖屋里住了一辈子,见来贵客,必要端出高亭宴礼,八仙桌上,十盘九碗,笑脸相迎。小时候我随父母来,穿花裙,吃了这家吃那家。但现在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,我一脚踏进的是六百年来的古村村史。
石板路直通村口浓翠的树荫下,树下并排放着几张矮小的木桌木椅。我不着急游山玩水,只管悠悠然、消消停,感受着古村放慢放缓的节奏,不必慌张,我要坐下来吃一碗冰透的凉粉,古城等在此地已经千年百年了。
卖凉粉的老汉戴着破旧的草帽,木桌上放了几枚碧青的凉粉果,他满脸堆笑,忙不迭地在透明的凉粉碗里加蜂蜜加红糖。乍一看凉粉像冰块,更像琥珀,我端了一碗细细品尝,这真是我平生吃过最好的凉粉呀,冰砌砌,透透亮,冰冰凉,甜滋滋,暑气顿消,回味无穷,这里也幻化成梦境里的人间仙境、神仙府地。
我抬头看,丘陵高地立着一栋古香古色的阁楼,青砖黛瓦,飞檐翘壁。老人说这是古村里的望夫楼,那时候板梁是古商埠之地,男人常年在外经商,妻子持家守节,早上在庙里烧香祈福,晚上就坐在望夫楼远眺祈盼。望夫楼原来直对着九山河,九山河直达湘江,妻子看到九山河上的船辑,就知丈夫已远道而归,立刻飞奔了去迎接,这正是“幽梦三千里,相思一望中”的情景。后来古村修复,九山河改道,绕村一周,望夫楼上不再等着痴情少妇,但见绿树成荫、渌水长流。
从古巷弄里往上走,十几级石台阶后,不期然就到了龙泉古庙,古庙曾经是城隍庙,老百姓到这里求官求财求平安,“古庙依青嶂,行宫枕碧流”,但香火缭绕的古庙内已经空荡了,只剩下青石香炉里留有旧时的余烬。古香古色的松风私塾毗邻而立,这座家族私塾为明代建筑,由小朝门、天井、塾舍三部分构成。先祖来自皇家后裔,崇文习武,从私塾走出的七品以上的官员、学士就达300余人,近代名人数十人,传说有“七子八秀才”的故事,不过私塾也空荡荡了,不再有书桌、学子,或有门前石柱记得先生挥动教鞭轻风一样拂过学子的衣衫。屋内靠墙立着六块古旧的牌匾,沾满尘灰。“龙泉无语读芳书”“家山落日照苍亭”,这都是极雅致的对联,但六块牌匾没有那块是对称的,另一块匾早已走失,它们在暗蓝的时空中遥遥相对,仿佛面向过去滚滚扑落的尘灰。
远处的文峰塔掩映于绿树红花中,近处纵横交错的古巷如此相似,一律的青石板,串连起一座座青屋,一律青墙青瓦,回廊幽深,让前来探古访幽的我们一拨拨走散,迷失在村落中,不知身在何处,心在何处了。于是,三二人相约,循着古城的路标箭头一步步走进古村落传说里。一夜官厅是曾国藩的部将刘昌松所建,曾国藩以“树勋桑梓”额其堂。遭族人反地,刘昌松带来军队,一夜强行修成。还有刘昌悦厅、刘绍连厅、刘参厅,都是古村落里保存完整的建筑,木雕精湛,屋内大多是三进、二进民居,中轴对称,中有天井,磨砖铺地。刘绍苏官至浙江漕运,想来受了江南园林的影响,所以石雕、木雕更加典雅古朴,天井“方”,藻顶“方”,中堂地砖呈“圆”图案,以天方地圆,前厅天井鲤、龙组雕石无不异常精美;刘绍连厅木雕工艺精湛,浮雕、阴刻、双面镂空雕,鱼龙同体的马头墙堆雕,雕梁画栋,极尽能事。板梁古村的建屋人,或官或商,都在村落建筑中费尽心机,要建成独一无二的祖屋,做了长远的打算,这样的房子传至子子孙孙,庇荫后人。
极其精美的厅屋大多保存完整,但房子里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。有人搬到镇上城里居住,有人远走它乡。古村落只是作为一处旅游景点敞开,接受游人的赞美和叹息。在我看来,他们真正生命力从人们搬离房子那一天就结束了,青屋只是成为保存时间和记忆的一个容器,它不再装进新的生命,而是加快了腐朽的速度。在一处残破的民居前,我不期然遇到满树的凌霄花盛开,那娇艳火红的花朵映照墙壁,直扑青屋,对应于濒临破塌的楼屋,仿佛要把古村重新引燃点亮,引得同游的友人大呼小叫,争先留影。
板梁有上村、中村、下村三座村子,最热闹时有八千多村民居住。每个村落都建有宗祠,三大古祠村前排列,背靠象岭平展延伸,依山就势,古驿道穿村而过通两广。宗祠内建有亭堂、戏台、天井,祠堂前面都建有一池荷塘,靠山依水,风生水起,自然就有好风水。各村都有几眼泉水围绕古村流淌,它们发源于山背的莲花石,慢慢汇集成了一股韵泉,流向村落,流向了九山河。
我们在巨大的金叶树下留恋,在古村商街的五彩伞下摆拍,在三井相连的泉边捧饮清凉甘甜的泉水,在箭楼惊见楼顶放置的木棺材,在回龙茶轩里看到老人悠闲地喝茶打麻将。或许,古村落的变迁对他们来说已无足轻重了,他们是老屋的最后守护者,他们一辈子生活在这里,虽然后辈已离开村落,不复回焉。
我告别了板梁的父老乡亲,沿着青石板一直往前走,郴州市文联的欧阳主席对我说,她曾经在板梁古村扶贫,当初为了修缮这个古村落,政府支持,当地人筹资,光是修补残缺不齐的石板路,为了找到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石板,就历经几年,花费了很大的功夫。
我们在尽力对美的事物,对活色生香的传统文化进行挽留。田野里的那些古村落,它们持久生命力会在哪里?我看到了板梁之美,找回了板梁记忆,但我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答案。
大湾忆旧
大湾村是著名的烟叶产区,所处的桂阳县是湘南地区烟草种植最多的县份之一,我就是在大湾村的烟叶田里看到那位劳作的留守老人。
从大湾村向北望,连绵起伏的白阜山,像屏障一样守护着村庄。白阜山往南,“冲天木星南行十余里”,有大字山贯穿村落。村东边是陡峭俊秀的梅枝岭,西面鸾山略低矮。我们车行一路,见远峰若屏,四山环绕,绿水长流,稻烟起伏,远远望到一座古村落,青砖黛瓦,飞檐翘角,马头墙层层叠叠,气势如虹,我们进入了大湾村的灵山秀水中。
大湾村的举人夏时曾在《大湾夏氏族居图》中写道:“大湾在桂阳州治北里大富乡沙桥里三甲,自元末秀岩公由江西泰和县鹅颈丘徙于此,自布衣起家,世代农耕。”元末,夏氏先祖从江西避难于此,此后世代耕种,大湾村由此发展。清朝末期,大湾村的夏时、夏寿田等官至巡抚,家世显赫。六百年间,规模宏大的夏氏宗祠、榜眼第、戏台相继修建,这里成为一座恢宏的典型宗族古村落。
此刻,这座古村落就在我们眼前。车停夏氏宗祠门口,青砖墙面镶嵌着一扇斑驳木门,两边有对联为:“涂山聚秀辉天地,白阜钟灵毓人龙”。墙壁左边挂的金色牌匾上书“中国传统村落 大湾村”,右边黑底金字标识湖南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“桂阳昆曲古戏台——大湾夏氏宗祠古戏台”。进大门有横廊通向左右过道,行人雨天在宗祠走动也不会淋雨。熙熙攘攘的人群拥入古戏台前,但见戏台的屋檐两边翘起,像张开的双翅。戏台高垒,高过人头,四根黑色木柱支撑戏台,底座上的滚龙石雕精美完整。有村民告诉我,大湾村的风水好,历史上封诰不断,后来还出了十三个黄埔军校生,这都得益于大湾宗祠的功劳。我走到观戏台前,红红绿绿的塑料凳子放满水泥地上,这里刚进行一场热闹的桂阳昆曲表演,或许路过的我也能听到“余音绕梁”。
大湾村的古老建筑与其他村落并无不同,纵横交错的巷子,青石板苔痕斑驳,一栋栋青屋相连,大门被时光镀成黛黑,门挂铜锁,房门紧闭,无人居住,二楼天窗张着漆黑的眼睛。我们一路前行,一心想找到那栋著名的建筑“榜眼第”。
说起“榜眼第”,必然谈到夏氏父子。
清咸丰十一年,大湾村的“第一科举人”夏时中榜,他秉承“笃实好学、白首穷经”的大湾村之风,谦虚、谨慎、表里如一于官场之中,先任职知县,后任川滇黔边计盐务,统领安定水陆全军,江西巡抚,陕西巡抚,皇帝还御赐他福寿字蟒袍、如意春茶、绸缎等三件代一品封典。诰授光禄大夫、建威将军。夏时从朝廷退休后,带着落叶归根的情怀回到生养他的大湾村,修建了官厅“巡抚第”。光绪十五年(1889)夏时之子夏寿田考中进士第八名,殿试榜眼及第,取得了清代湘南地区科举的最好成绩,夏时大喜,由此兴修了“榜眼第”。
夏寿田自幼十分聪明。七岁时祖父曾指着屋后的白阜要他作一首诗,他不到三步就吟出了“九疑蛇蜒天际来,峥嵘冠日排云开,聩然一落千万丈,蛟龙伏走失青崖”的诗,使祖父大为惊讶。九岁时他到县城应童子时,县令问他居何处,他不卑不亢地回答说白阜岭下,县令即吟出上联“白阜当前峰独秀”要他作对,夏寿田不假思索地答道“黄榜在右甲联珠”。对仗之工,意境之深远,使在座的人大吃一惊。考中榜眼后,他被授翰林院编修,学部图书总纂。光绪皇帝调任他作侍读。皇帝死后,夏寿田离朝做过袁世凯、曹锟的秘书,并诚心帮助孙中山消灭造反叛徒陈炯明。民国十六年(1927),他在上海认识伍豪(即周恩来),受周恩来的启导,开始拥护共产党的主张,他利用自己在上海要界的名望,尽心掩护上海共产党的地下活动,多次护送共产党要员离开上海,与共产党结下了深情。1932年日本强盗侵略中国时,夏寿田义愤填膺,毅然卖掉全家财产,支持抗日。周恩来高度评价地说:“夏寿田是清末时代的著名人物,无意仕途,更无党政之争,对开展党内革命活动,能起到掩护作用。”新中国成立后,周恩来亲电陈毅为夏寿田修坟,以示对他的敬仰。
当年夏时回乡建造官厅,村人让出村前的一块空地。夏时兴修的“榜眼第”采用湘南常见的传统四合院式、宫殿式相结合的形制。从北朝南,有榜眼第、巡抚居、中丞第、翰林坊、家祠、书房、客厅等多间,整座建筑结构严谨,气势恢宏。四面青砖砌墙,建筑总占地1万余平方米,建房面积6570平方米,呈“一字形”分布,成为大湾村的核心。
穿过巷弄,经过倒塌的拴马桩石柱,我来到“榜眼第”后墙,注意到一个细节:后墙拐角处呈”U字型的,原来为了方便村民运送货物,夏时特意将直角改成圆角。沿着巷弄,向南进行,拐向东行几米,只见榜眼第南大门敞开,正中挂着“榜眼第”的大匾额。五间五进的榜眼第,一进两层一圃,有如威风凛凛的金龙殿。据村民说榜眼第曾经崩塌,厨房倒没,天花板脱落,花圃条石损坏,前不久才得到修缮。修缮后的榜眼第暂时闲置,一座大空屋,只有游客经过此处,喧闹不断。
我离开榜眼第,沿石阶往上,走到那些破败的村落中。一间间行将倒塌的民居,门前屋后挂满蛛网;一栋栋沉寂数年的烤烟楼,马上就要退去历史舞台;一座座空洞的院落长满荒草,鸟雀在此筑巢,鼠兔择地安居。
夕阳下沉,我在村口一棵巨大的朴树前停住脚步,当我回望脚下空阔庄严的“榜眼第”,俯看身边行将倒消失的古民居,不禁感慨万分。我看到那棵古老的朴树上缠绕着一株薜荔果的藤蔓,它新结几颗碧果,果如秤砣,青翠欲滴,无人采摘。我摘下一颗青果,看到伤口不断涌流出来的白色粘液。想着在将来,或者那些能够侥幸保存下来的古村落里,也可能再没人去摘下这一枚枚青果,做成那碗冰冰凉、甜丝丝的凉粉了。
小埠流云
微雨初歇,宽大的玉米叶挂着亮晶晶的雨滴,我听到田野里玉米灌浆的声音,新孕的玉米在微风中梳理一缕嫩红的发丝,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夏天味儿。
在我看来,小埠古村每一寸土地都可以安放我们对美好生活的想象。
我沿着龙潭湖漫步,湖岸种植的杨柳随风飘扬,湖水清澈透亮,翠绿的青山和雕梁画栋的古村倒映湖面。有人在湖心划船,有人于亭台垂钓,有一座九折桥通向湖心岛,我走到那座湖心岛上。湖心岛是小埠村新修的标志性仿古建筑。圆形的湖心岛中间呈一个太级图谱,在太级鱼眼里巧妙地置了一涌泉,泉水也清澈如碧。湖心岛就像外圆内方的“一枚大古钱”。
小埠古村与其他村落有相似的湘南特色古建筑。宗祠、寺庙、书院、古塔、牌坊、古井、巷弄、古碑、驿路,但小埠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,它有了新的图景,仿佛有一股新的血液注入到古村落的肌体里,使它变得年轻而活力四射了,仿佛随时要破茧成蝶,展翅飞动。古村落与山水互为映衬,与自然完全融为一体,和谐共生,这是我所喜欢的。
那天我们郴州采风团的作家去汝县振南书院参观,我也有过相似的感觉。在英雄欧阳海故里,古老的振南书院被修缮一新,庭院宽大,浮雕精美,书院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。原来这里成了新的中心小学,留守村庄的30多个孩子,不用走很远的路,每天可以被校车接送到书院上学。学校有一名校长和两名教师。胖胖的贾校长在汝县任教四十年,来振南书院教学也有六年了,他什么课都教,语文、数学、地理、体育、音乐,他是校长更是个全科教师。学校新招的年轻女教师从教室里走了出来,她面容清秀,眼睛晶亮,毕业于湖南第一师范,一看就知道她是能教出好学生的老师,活泼可爱的孩子们让振南书院充满了生机和活力。
小埠古村也是这样在古老中焕发出了勃勃生机。它的“古”是有六百多年的历史,它是两条湘古驿道的必经之区。明成化年间,湘入粤的古道有两条:一条是由郴出宜入粤之坪石,人称“九十里古道”;一条则由郴出临入粤之连州,人称“西京古道”。小埠原为小阜,意为大山丘,匡姓先于邓姓在小阜居住,比邓氏早50年左右定居小埠,村民称匡氏为“古老百姓”。邓氏自定居以来兴旺发达,匡氏晚清后刚日渐衰落。经清康乾盛世,小阜发展为七八百人的大村,于是改名为“小埠”,既代表城镇,又寓意着土肥民富。它在选址与布局上非常讲究,背山临水,坐北朝南。左青龙为寨岭次峰,右白虎为矮山,前朱雀为池塘和弯曲的流水,后玄武为呈雄狮形状的寨岭主峰。形成了“左青龙、右白虎、前朱雀、后玄武”的风水格局。小埠古村的建造者就以“天人合一”的儒家理念为指导,建成了这座古村落。
我们穿巷而过,看到古民居在时空中活了过来,房屋外形多为四边形,四周为高大结实的墙体,清水灰砖,墙顶覆盖青瓦,在接近墙顶处粉刷白灰,色调明朗素雅。古村建筑保留着完整的木雕、石雕和彩绘等工艺品。民间历史、日常生活、花鸟虫鱼、梅兰竹菊在古村的雕工中处处可见。大门门槛上满布石雕、砖雕的门罩,雕有奇花异卉、人物走兽;窗以雕花木雕组成漏格;有的外墙角还嵌一块泰山石。街巷以青石铺成,纵横相连。我们参观了清代的太极屋,这是村民练习太极拳的场地,木质门框,户对为圆柱体,上面刻有芭蕉扇花卉,乾坤卦象、太极花瓣。古民居群中部的绣女坊,相传是邓家大小姐为纪念其陪嫁丫头而修建的闺房,硬山顶,上盖小青瓦,屋檐下有27幅书法彩绘,有“当头片片梨花落”“扑面纷纷柳絮狂”“回首停鞭遥望处”“烂银堆满卧龙冈”“星落秋风五丈原”等画字,引人留步。红军屋建于清早年,因长征途中红三军团战士住过而得名,墙壁上还留下有当年红军的宣传标语,历经时光,字体模糊。
小埠古村落有原始的山,有清澈见底的泉水,有数不清的动植物,是一个天人合一的自然场,一个美妙的生态圈。数年后,这些古老的建筑被完整地保存下来,一些破败的民居进行了合理的修缮,并在此基础上创造了“新”的可能。2006年,小埠村邓贤磊、邓辅唐父子捐资百万,村民齐心合力,在古樟树与五百年古柏之间建了长青亭;清光绪年间的花桥长廊曾被拆,只留下桥身,2009年,花桥得以修复,修复时,还在桥头发现了一块石碑,石碑上刻着太学士邓仁岳三个孙子的名字。这里还有一段传闻。清嘉庆至同治年间,小埠首富邓仁岳第三子邓传鹏年逾四十无后,于是,父子俩捐资倡建石拱花桥,花桥完工,邓传鹏对天祈祝,将自己还未出生的三个儿子名字刻在石碑上,埋在桥头。不想,这三个儿子相继出生。村民都说这桥是有神灵保佑的,在桥上祈求子嗣特别灵验,所以每逢正月十五,从十里八乡赶来祈愿的人络绎不绝。
我们经长青亭,走花桥,过古驿道,走到重修后的仁和塔下,仁和塔是村中的一座图书馆,馆藏图书2万册。塔下建有崇圣书院,古朴典雅的书院门口对联上书“成才报家国”“读书崇圣贤”,但院门紧闭,想来读书之人游山玩水去了,或者不久就要推开门扉、掩卷长思了。
我在小埠村品尝了沙甜的西瓜和硕大的黄桃,那是一枚枚来自于村庄果园里的尤物;我在小埠村感受到了新与旧的和谐交替,它是无法复制的,是古村落兴盛衰落的密码。我匆匆走过,感受到了湘南大地上的古村落之美,却无法破译其中的奥妙,只能慨叹:
田野上的风啊,吹去吹来了古村落的多少流年往事、沧海桑田......
谈雅丽,湖南常德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,鲁36高研班学员,出版诗集《鱼水之上的星空》(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)、《河流漫游者》,散文集《沅水第三条河岸》《江湖记》。有小说发表在《北京文学》《小说月报》《湖南文学》《雨花》等刊物,中篇小说《在去留不定的北方》获《小说选刊》评选的第十二届“丁玲文学奖”。曾获湖南青年文学奖、丁玲文学奖、丰子恺散文评委奖、湘江散文奖、冰心散文奖等多个奖项。